喙懜
瑞宣的头还有点疼,心中寡寡劳劳的①象是饿,又不想吃,他想继续睡觉。可是韵梅的彻夜不睡感动了他。他低声的叫:“小顺儿的妈!梅!你怎么不睡呢?”在平日,冠家的人起不了这么早。今天,大赤包也到怀仁堂去,所以大家都起了床。大赤包的心里充满高兴与得意。可是心中越喜欢,脸上就越不便表示出来。她花了一个钟头的工夫去描眉搽粉抹口红,而仍不满意;一边修饰,她一边抱怨香粉不好,口红不地道。头部的装修告一段落,选择衣服又是个恼人的问题。什么话呢,今天她是去见特使,她必须打扮得极精彩,连一个钮扣也不能稍微马虎一点。箱子全打开了,衣服堆满了床与沙发。她穿了又脱,换了又换,而始终不能满意。“要是特使下个命令,教我穿什么衣服,倒省了事!”她一边照镜子,一边这么唠叨。
到晚间十点钟了,晓荷还没有回来,高第心中打开了鼓。最初,她感到欢喜,假若晓荷和瑞丰都被日本人扣下,招弟也就得受惩戒。那么,钱先生的妙计岂不是成了功?可是再一想,假若他们真被扣下,日本人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祁家和她自己!她有点发慌。她决定先去警告祁家一下。韵梅也正在等着瑞丰。
现在,她知道了一号的男人阵亡,妇女作了营妓,她开始可怜他们,开始和那老婆婆过话。老婆婆只会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可是韵梅能由她的眼神中猜出许多要说而没能说出来的意思。有时候,她们俩立在一处,呆呆的一言不发,而感到彼此之间有些了解。老太婆仿佛是要说:“我不是平常的日本人,别拿我的相貌服装判断我!”韵梅呢,想不出什么简单明了的话来说明自己的态度,可是那几千年文化培养出的一点一视同仁之感使她可怜老太婆的遭遇。渺茫的,她觉得自己非常伟大——她能可怜她的敌人!
王少掌柜见说软说硬都没有用,只好叹气,跟着狗走。“你不用管!我得赶快买票去!”
“哼——他们要管,那才叫怪呢。”
“我看出来了,日本鬼子是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北平的。有他们在这儿,你永远不会高兴!我天天扒着玻璃目留着你,你是我的大儿子,你不高兴,我心里也不会好受!”
“啊?”瑞宣眨巴了几下眼,才想起刚才的话来。想起老二的话来,正象一位在思索着宇宙之谜的哲学家忽然想起缸里没有了米那样,他忽然的发了气。他的脸突然的红了,紧跟着又白起来。“你到底要干吗?”他忘了祖父与母亲的病,忘了一切,声音很低,可是很宽,象憋着大雨的沉雷。“分家吗?你马上滚!”
同时,他真舍不得那群学生。教书,有它的苦恼,但也有它的乐趣。及至教惯了书,即使不提什么教育神圣的话,一个人也不愿忽然离开那些可爱的青年的面孔,那些用自己的心血灌溉过的花草!再说,虽然他自己不敢对学生们谈论国事,可是至少他还是个正直的,明白的人。有他和学生在一处,至少他可以用一两句话纠正学生的错误,教他们要忍辱而不忘了复仇。脱离学校便是放弃这一点点责任!他难过!
面上来了,他只喝了一口卤。擦了擦胡子,他问天佑:“小三儿没信哪?”
“开开门就行了!铺户一开,就有了市面,也就显着太平了!”祁老人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为省灯油,韵梅总在白天抓着工夫作活,晚上很早的就睡,不必点灯。就是点上灯,灯头也捻得很小。为教小顺儿读书,瑞宣狠心的把灯头捻大!不,他不能为省一点油而耽误了孩子的教育!屋中的这点灯光,仿佛是亡城中的唯一的光明,是风暴里的灯塔!
这样韵梅就更觉着自己应当赶快爬起来干活,不能让客人替她操持一切。连祁老人也受了感动,忘记了他对冠家的成见。他偷偷对老三说:“别让客人来伺候咱们呀,那象什么话呢!”
他说不出话来。他仿佛已经死了一大半。他一个钱也没有了——而且是被日本人抢了去!
“对!”老二居然笑了一下,好象只要听从哥哥的话,天大的祸事都可以化为无有了似的。 为了三千积分! 垃圾内容,路过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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